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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客聶隱娘@華山光點  
 
(攝於華山光點)
 
有點後悔先看了大誌,害我從頭到尾,只要有屋瓦的景,都覺得他們在日本,而且在京都的廟宇取景地場景,對我來說又倍增親切,聽到他們步行其間,腳踏老舊木質地板所發出的踩踏聲,讓我對京都的思念也跟著一起一落。看來可以再安排個「尋訪隱娘之旅」了,為旅行京都,我總有上百個藉口。
 
有點岔題了。
 
「青鸞舞鏡」,是貫穿整部電影的中心故事。解開其意,就能了然聶隱娘心中所思。其實隱娘在負傷時對都虞候表明「青鸞就是娘娘」,已為觀眾點出「青鸞舞鏡」的真意。青鸞之所以悲鳴、舞鏡,並不是因為主人的把戲成功了,讓牠誤以為鏡中的自己為同類,而是牠始終知道鏡中青鸞就是自己,同時,牠了解到在這異地,並無同類,只牠孑然一「鸞」,牠因孤寂之心而舞,而鳴,終絕。對照嘉誠公主遠嫁異地孤苦之心,又對照隱娘成為刺客之情,皆為青鸞悲鳴之意。
 
訓練隱娘成為刺客的道姑為嘉信公主,她歷經安史之亂,盼能以一己之力,杜絕藩鎮割據之象。其認隱娘因惻隱之心而道心未堅,為堅其道心,派她刺殺表兄,同時也是藩鎮之一的田季安。道教中的度人之道,在嘉信公主心中化為「決絕」之情,以一己之力救眾生的唯一方法是培養殺手,斬殺蒼生痛苦的源頭──朝廷也無能為力的藩鎮亂象。「決絕」亦是嘉誠公主心中的道,亦蘊含以一己之力救眾生的決心。嘉誠公主遠嫁魏博,其中不乏「和親」之意,公主為了融入魏博,減少當地人對她的敵意,讓陪嫁的隨從、侍女還籍,甚至收田季安為養子,足見她的「決絕」之心。「決絕」之道,是為蒼生犧牲個人情感,隱娘因私人情感而生的惻隱之心是不容於此道的。
 
隱娘留戀人倫之情,違反師父之道,她始終無法痛下殺手,可看作是順應本心之舉。最後選擇拜別師父,遠走異地,此看似「背離蒼生」之舉,卻與道教的根源──道家中「無為而治」的精神不謀而合,刺殺田季安並不能帶來永世平和,蒼生之苦非一人之力可度。最後的橋段可視為隱娘在掙扎是否走向師父之道的過程後,完滿其道心,並開始依循此道心而活。這邊有個橋段是嘉信公主在隱娘拜別後,以拂塵攻擊之。這一擊多少帶點試探的意味,試探隱娘的「道心」是否已定,在殺著中隱藏著挽留之情。巧妙的是,隱娘回身擋格,她回身時堅毅、從容的神情,整齣戲只有在片頭進行刺殺時,才見過一次,這一擋,是以嘉信公主的「決絕」之道回擊之,更顯隱娘道心已堅的事實。個人非常喜歡這個橋段。
 
回到青鸞的故事。嘉信公主、嘉誠公主和聶隱娘,三人皆與青鸞相同處境。嘉信公主隻身留在道觀,絕於人倫之情;嘉誠公主隻身遠嫁魏伯,絕於思鄉之情,最後亦身絕;隱娘隻身接受刺客訓練,但她卻翻轉了青鸞舞鏡的結局,未絕,反而才要開始貫徹自身道心的扉頁。
 
劇情內容就談到這裡,接下來我想談談電影的其他部分,或者可以說是小粉絲的些許心得與觀察。
 
侯孝賢的電影我看的不算多,而且都是他比較早期、中期的電影,包含《兒子的大玩偶》、《風櫃來的人》、《戀戀風塵》、《悲情城市》以及《戲夢人生》,所以對於侯導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貼近台灣鄉土的選材與風格。他開始與舒淇合作的那幾部電影我是一部都沒看過,這樣算算,自從《戲夢人生》之後,以電影的拍攝年帶來看,我不見侯導的作品有20年以上了。
 
在不見侯導這麼多年後,重新再看他的作品,對其懷念之情在《刺》開播不久後,即如潮水般湧來,「啊!侯導沒變很多啊!還是保有他一貫的風格啊!」,近似於這樣的心情。其實《刺》的故事仍然不脫故鄉與家庭,就算是異地的故事,就算時空已遠,侯導也能帶給我親臨故土的感受。在他的作品中,「鄉土」並不侷限於時空,他已將「鄉土」融為風格。
 
有趣的是,在《刺客聶隱娘》中,有一張熟面孔,即是《戀戀風塵》和《悲情城市》都有參與演出,一路從媽媽演到奶奶的梅芳。梅芳在《刺》中演的是聶隱娘的奶奶,僅在聶隱娘向她跪安時,出現幾秒鐘,講了一句台詞。或許沒多少觀眾會注意到她,但她卻是我在觀影中會心一笑的驚喜,如同時光機,將還停留在《戀》與《悲》的我,與此時此刻的《刺》連結,讓念舊的我感受到,雖然時日變遷,雖然題材改變,但某部分的往日情懷不曾改變。
 
根據大誌的訪談,侯導的武俠情懷早在他大學時期就已醞釀。不少華人導演都有一個武俠夢。就我來說,武俠最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其為真實與幻境間的平衡,「武術」是真實存在的,但「俠情」、「江湖」甚至於「飛簷走壁」,往往帶著超現實的色彩。《刺》不算是典型武俠片,「武」的部分明顯,「俠」的部分就需要細心體會。片中最顯見的俠義之情在於出場不多的磨鏡少年,展現了「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」的仗義。其實隱娘對於是否出手刺殺的掙扎,以及嘉信公主想以一己之力終結之心,亦可視作武俠之情的展現。回頭看看,隱娘來去自如的身手、空空兒神秘的咒術都為侯導「寫實」的手法增添了幾縷「奇幻」色彩,在「武俠」的框架下,這樣交雜的展現,反而柔和了寫實電影的生硬。相較於《臥虎藏龍》及《一代宗師》,侯孝賢藏於《刺》中隱晦的武俠之情一如隱娘「無為」的道心,反倒為武俠片開創出一條新路,俠義不一定非要入世、非要捨己救人,「離去」也可以是武俠的一種形式。
 
說到奇幻色彩,就一定要提《刺客聶隱娘》的配樂。林強在《刺》中,切實地激盪出俠義之情,在鏗鏘中隱藏著絲絲柔情。而片尾配上由Bagad Men Ha Tan與Doudou N'Diaye Rose合作的Rohan*,夾雜著開啟新頁的激昂及揮別故鄉的感傷,蘇格蘭風笛唱得我心中百感千迴。另外,也很喜歡隱娘在森林打鬥場景的配樂,混以帶有現代感的電子樂,不但成功營造生死瞬間的緊張氛圍,也創造了現代與古代交錯,既奇幻又寫實的觀影經驗。不知道這是否符合謝海盟所說的「魔幻寫實」?這些元素都很真實,但從鮮少同時出現在觀眾的觀影世界中,現在侯導揉合這些元素,創造出他的武俠新世界。
 
*感謝PTT movie板友指正,片尾曲不是林強配的,是Bagad Men Ha Tan與Doudou N'Diaye Rose合作的歌曲。上網查了一下,據說是副導找來的歌,而且那也不是嗩吶聲,是蘇格蘭風笛。重新聽一次,曲中的鼓聲近似於馬蹄聲,更顯壯志。曲名叫做Rohan,Rohan在《魔戒》裡是中土大陸的一個王國,說不定隱娘不是歸隱山林,而是回中原了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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